2012年7月31日星期二

雁荡平安夜(二) 作者:姜原来


第三场:黄昏

(幕间时间二分钟。音乐持续着。持续的音乐声中,幕缓缓拉开。
舞台背景中的雁荡山,已沐浴在绚丽的晚霞中。一道斜阳,暖暖照亮了舞台上空无一人的路亭,特别注意,这场戏,正值昼夜交替光线变化最明显的时辰。舞台上,应该从开始时的暖黄色,持续地渐渐变暗,直到结束时天色已黑,路亭上燃起一盏马灯。
此刻,归山返林的鸟群鸣叫着。
山雁从左侧气喘吁吁地跑上舞台,看看没有人,便进路亭喝了一碗姜汤,然后走到舞台前方,向左侧仔细瞭望着。
红卫兵小孙蹑手蹑脚地从右侧走上舞台,看见山雁,脸上露出笑容。他又小心向四处张望一下,确定没有其他人,才急急走到舞台中央。音乐声渐轻直至消失。)
孙:山雁。
(山雁回过身来看到他,立刻转过身去不予理睬。)
孙:山雁,别生气,我跟在他后面混混。唉,刚才壬水伯挡在前面,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朝天开枪。我也是没办法,跟着装装样子——
山雁(转过身来气愤地):装装样子?你是为虎作伥!
(嘻皮笑脸地):停课快二年了,成语你倒没忘记。
山雁:伤天害理——太坏了!你还开玩笑。
:(不得不认真解释)真的不干我事!他开枪时,我还赶紧把他枪往上挡了挡怕伤人呢。真的,你去问壬水伯。(见山雁还是生气,便低声地)我也是没办法!谁好谁狠,这山里谁不知道,可是……
山雁:可是什么?
孙:可是……山雁,要不是文革,我们该读初三了,再过几个月就该升学考试了。你和我在班里成绩是最好的,我们肯定能考进县高中,再等三年就有希望到上海、北京读大学了,至少可以到温州、杭州读大专吧。如今,学校成了文攻武卫关人的地方,一点也没有开学的苗头,怎么办?
山雁:怎么办?读不上书,就种田,总不见得卖良心!
孙:不是不是,不是卖良心,就是变通一下。耶稣好是好,不能解决我的前途问题呀!我不甘心在田里在我爹妈粉干房里一辈子,我死活也要闯出去!听那个滕队长讲,文化大革命有斗批改三个阶段,现在是斗,到了改的阶段,积极的、表现好的,还能进城、读书。听他讲,今后城里的所有阶级敌人家庭全部要赶到农村来,城里只许住革命的人。我只好这样表现积极点,跟在后面意思意思,但是我决不打人。(见山雁仍然对他不满意的样子)只要一进城,一报上户口,我马上悄悄信基督教,行不行,保证有良心……
(这时,薛云轻扶阿婆上,阿磕挑着一担柴草紧随其后。山雁立刻跑上去——
山雁:阿婆,一村一村都通知下去了——
:(大声止住她)山雁,你别说这个!
(薛正怒目盯视着小孙,孙一脸尴尬地往一旁走开去。)
山雁:他呀,他没信主,可也不会做犹大的。
(阿磕看到小孙,扔下担子,也生气地指着他——
阿磕:……你个狼心狗肺小粉干!
阿婆:(阻挡的口气)阿磕!
薛云:我们山里千出产万出产,怎么还出产了一个小人精啊!
阿婆:(厉声阻止)阿云!不许你们这样,你们忘了主的教训—— 撇下九十九只羊,也要找一只迷路的羊!
(薛与阿磕这才低头不语。音乐声又轻轻起,仍是贝多芬《庄严弥撒》第三乐章《信经》[9]

我信唯一的神,全能的父,
……
我信唯一的主耶稣基督。
……
我信圣灵,
……
我信唯一信而公的教会。
……
薛和阿磕一起往路亭里堆放着柴草。阿婆默祷片刻,走到小孙面前。这时壬水伯也从右侧静静走上舞台。)
阿婆:孩子,我们的主说,要是找到了那一只迷路的羊,他为这一只羊欢喜,比为那没有迷路的九十九只羊欢喜还大呢!刚才他们这么说,一定要向主忏悔的,你宽恕他们,别生气。
孙:我没……阿婆,我没生气,是我自己不好。我……我光想着争取前途。
阿婆人就是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孩子,你要找有灵魂的前途,不是丢了灵魂的前途,好吗?
孙:阿婆,怎么找?
阿婆:山雁以前教过你怎么祷告吗?
孙:教过。
阿婆:你祷告过吗?
孙:没有。
阿婆:那,阿婆现在和你一起,找个地方祷告好吗?你把一切都放在主面前,你的想法、你的怀疑,都放上,有什么放什么,求主带领你,好吗?
:(犹豫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阿婆,我试试。
(阿婆带着小孙往左侧走去离开舞台。壬水伯招手叫大家聚过来。)
壬水伯:怎么样,有合适地方吗?
(音乐提高,大家显然七嘴八舌低声议论纷纷,很是着急……片刻后,音乐声变弱。)
壬水伯:不要着急,还得安静祷告交托主啊。我们先去和林嫂一起祷告,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走。
(众人随壬水伯往舞台左侧走去,音乐弱至消失,同时,从村子方向由远而近传来滕与孔奇怪的对话声——
滕:你怎么会有这本书?
孔:…………我还有事情……
滕:你别走啊!就到路亭那儿坐坐,我有事问你……
孔:头晕,有病,我要回去躺一会儿。
(两人拉拉扯扯出现在舞台右侧:滕一手拿着一本书,一手拉着孔的书包拖他往路亭方向来,孔则推托着想回村里去。)
滕:就一会儿,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唉,不是要查你介绍信,我问你件事:我刚才看见你拿出这本书撕了页在卷烟。
孔: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手头有点紧,圈个纸烟过过瘾,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滕:咳,你别怕呀我不是这意思。来,来枝烟(说着滕掏出一枝烟递给孔。孔更惊惶了。)
孔:岂敢岂敢……
滕:咳,你这个人,我只想问你——你怎么有这本书?
孔:这书我送你我不要了。
滕:我不是要你书!这书我也有!我是问你哪来的这本书?
孔:……我是教书的嘛!
滕:你教什么?
孔:教世界史。
:(指着手里的书)那这本《世界革命大好形势》讲义,你是……
孔:……我是参加编的。
:(大喜过望立刻变得满面春风)噢老师,原来这本书是你写的……
孔:不是不是……不是我一个人,是几十个老师一起编的。
滕:啊呀老师!(立即热烈地与孔握手)老师,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手足无措)哪里哪里。
滕:你这本书写得太好了!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是文革前夕去地区进修读到这本书的,学校还用这本书作讲义开了一门课。受教育啊,太受教育了!老师哪一章是你写的?
孔:编的编的,就是……西欧那一章。
滕:啊呀老师你真了不起,觉悟高,水平高。
孔:哪里哪里,我不过按领导要求……不不,是在领导领导下,从《世界知识》、《参考消息》之类,拼拼凑凑编的。
滕:您谦虚了谦虚了,这本书对我们青年干部实现思想彻底革命化战斗化影响很大!我们那个班都是从农村来的,本来比较闭塞,这门课对我们来讲是最新鲜最开眼界的课,我们这才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了!老师,我要谢谢你!
:(哭笑不得)这………………
:(热情地)老师,请你到我们公社为全体文攻武卫战士上一堂世界革命形势课好吗?——等我这两天忙完了。(孔狼狈之极,而滕说到这想起了什么,突然警惕起来)不过,你的这家远房亲戚虽然是贫下中农,可问题很严重,你要好好教育他们啊。对了,这本书毕竟是你们在文革前写的。现在,你……你们那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一定很好吧?(边说着,滕边又警惕看着孔。孔赶忙回答——
孔:好好,当然好,一片大好,越来越好。
(此时,阿婆、壬水伯、薛云、阿磕、山雁,一起从左侧走回舞台,小孙也紧随其后。孔老师立刻跑到阿婆面前;滕怀疑地看着小孙,小孙一阵慌张,立刻堆出笑脸径直走到滕面前——
孔:阿婆,我头痛得厉害,有药吗?
小孙:滕队长,我刚从那儿查了一圈过来,没发现什么新情况。
(这时阿磕却突然冲到了滕面前——
阿磕:……你把我老牧师放回来!他……他找我……才下山,你……你们……
:(沉沉笑着)你这个逃兵,回来了?!
阿磕:……你们叫……叫我们进城,死……死了好几个……
滕:毛主席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啥了不起!至于你们那个土牧师嘛,就别指望他回来了,(他又转向其他人)你们聚成一团又搞什么花样,放明白点!今晚你们别想聚会,这山里最远的村子我都亲自来了,别的村子我们当然也都巡查了,刚才,这儿里里外外我都转过了,和你们说明白了——为了防备万一,连上山那一条路——“一片岩上的缆绳,我也把它砍了!
阿磕:……那以后我们怎地上……上山?
滕:以后?你们自己解决吧,反正今晚你们甭想搞名堂,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我中午来这儿时就知道了,天气预报今晚有大风,还有冬天难得的雷雨!你们不是老说上帝保佑吗?哈哈,看看,这就是你们的上帝对你们的保佑!
阿婆:(大声地)感谢主一切的安排!
壬水伯、薛云、山雁、阿磕:感谢主!
:(勃然大怒)感谢感谢,到了这份上你们还感谢?!你们的主在哪里?上帝在哪里?出来让我也见识一下!
阿婆:主说爱我的必蒙我父爱它,并且要向他显现。
:(一只手高举起孔等人编的书,另一只手拍打着这书)无药可救!无药可救!
(这时,从左侧传来竹排溅击河水的声响,随即传来竹排上人的高声呼叫:——公社中学的小孙在吗?小孙闻讯赶忙跑到舞台左侧对着左下方——
小孙:我在——什么事?
(竹排上传来的回答:我们是公社革委会的,你马上下来一趟!小孙立即向左侧跑去。  滕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跑到左侧,瞭望着左下方河面片刻,便对着下面竹排上的人喊话——
滕:我是滕要武,我在这里!
(传来竹排上人的粗暴回答:没叫你!
:(惊讶地)我是公社文攻武卫的滕队长!
(传来竹排上人的再次粗暴回答:你老实等着!滕惊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事,只有阿婆默祷着。一会儿,小孙跑回来,滕赶快走上前去——
滕:公社的谁呀?昏头了吗!我在这儿,叫你下去干什么?
——
滕:出什么事了?说!革命战士天不怕,地不怕,神不怕,鬼不怕,还怕什么事!说!
:(吞吞吐吐地)公社里另一派……下午夺了权,宣布你们这派……是反革命。他们在下面竹排上等着,叫你马上下去,回公社——
——回公社怎地?
:(低下头低声地)——回公社——批斗。
:(一阵踉跄)怎么可能?批斗……我?那这儿的工作怎么办?
孙:他们让我留这儿值班,叫你马上下去。
   (音乐轻起,贝多芬《庄严弥撒》第六乐章《羔羊经》[10]

免除世界罪恶的羔羊,
请怜悯我们,免除世间罪恶的神的羔羊,
请赐我们平安。

舞台上其他人都轻轻背过身去。只有阿婆走到滕面前,看着深深低下头去的滕,默祷片刻后——
阿婆:小滕,孩子,求主救你,我们能帮你做点什么?
:(暴跳如雷地)滚!滚!不要你假惺惺的——
:(一下子冲到滕面前大声地)姓滕的,你看看阿婆,你好好看看阿婆的眼睛,哪里有一丝一毫假惺惺?!
(音乐声骤然变响,滕不由盯视阿婆,一动不动,然后垂下头来。其他人全部转过身来,看着滕,音乐再变弱)
阿婆:孩子,不要害怕!要是碰到过不去的坎,你一定要试试——向神祷告。
:(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我祷告?哈哈哈哈,不要说这世界上没有神,就是有,他也不可能听我这种人的——“祷告!哈哈哈哈。
阿婆:这世界上有他,今天他就一直在这里,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已经赦免你了,他当然也愿意听你的祷告!
:(跨近一步,有点疯狂地粗鲁地逼进阿婆)他赦免了我——他怎么可能赦免我呢?我一直是他的死对头!
阿婆:他是赦免你了!他说过: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滕:什么?这是什么话?他还说过这种话?他在哪儿说的?他为谁说的?有什么证据?
阿婆:他被人钉在十字架上临终前说的!他为钉他十字架的人说的!记在《路加福音》2334节,是千真万确的。(阿婆以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洪亮声音重复道)他说: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失魂落魄地举起双手朝天嚎叫着)这怎么可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话?!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恨,只有斗吗?!怎么会有这种话?!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左侧竹排上又远远传来严厉的呼叫声:姓滕的!快滚下来!马上下来!滕颤抖着,满头大汗,恐惧使他虽然还站着但是似乎已缩成一团。阿婆走上前去,把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上。刹那间,他的肩膀一阵发抖,但是终于没有试图挣脱阿婆的手。)
阿婆:孩子,记住,祷告,不要拒绝。实在为难了,回来找我们!
(左侧竹排上再次远远传来更凶狠的叱责声:快下来!混蛋!你找死啊!滕又是一阵抽搐,然后,他如一具木偶一样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向左侧走去,边走边有点疯狂地念叨着——
……所做的……不晓得……所做的……不晓得……所做的……不晓得……
(阿婆慢慢跟上滕,一字一句对着他的背影重复着——
阿婆:有难处,一定要回来,回来!回来!!
(音乐声大作。阿婆向着滕离开的方向,双手合十默祷着。壬水伯、山雁、薛云、阿磕也向着滕要武远去的方向双手合十默祷着。小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孔一直睁着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切,最后,他竟然也下意识地模仿着其他人,生疏地举起双手合十,默祷着。
音乐声更响亮地震撼着整个剧场,舞台的灯光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线照在阿婆上半身,幕徐徐落下,音乐持续着。)
第四场:黑夜

(幕间约一二分钟,音乐洪亮地持续着。
幕徐徐拉开,舞台上一片漆黑,只见有一盏盏马灯或手电筒的余光在舞台左侧杂乱闪烁着,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音乐变弱,然后从舞台左侧传来山雁与来人们的对话声——
山雁: 阿嫂,你们来啦。
来人:来了,山雁,主内平安,阿婆呢?
山雁:平安。在村里呢,过来歇歇吧。
来人:不啦,进村歇去。
山雁:好嘞!回头见!
来人:回头见!
(片刻后,杂乱的脚步声,马灯和手电筒闪烁的灯光已转到了舞台右侧并渐渐远去山雁仍向左侧眺望着,身子倒退着从左侧进入舞台。几个人的脚步声从村子方向由远而近。随后,阿婆、壬水伯、薛云,边低声紧张商量着什么,一边从右侧走上舞台,阿磕也紧随其后。此时。贝多芬《庄严弥撒》第六乐章《羊羔经》的音乐被《圣哉经》取代,音乐将在这整个第四幕中持续不断——对话时强,静场时弱——从第四乐章连续第五乐章《降福经》[11]

圣哉,圣哉,圣哉,万军之主的神,
你的荣耀充满天上地下,
和撒那于至高天上

壬水伯:别村的弟兄姐妹们开始到了,在哪儿聚会,我们得马上定下来!
薛云:我看这几天,公社随时会再来盘查,得找个离村子更远的、路不好找的、更僻静的地方,让大家平平安安过好这三天的聚会!
(大家围在一起,彼此用目光互相探询着,然后,这一个那一个,情不自禁地抬头注视着已完全被夜幕笼罩的雁荡山,最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集在阿婆身上。阿婆一直微微低头思忖着,这时她抬起头来,看着大家——
阿婆:今天,我们的许多路都行不通了。可是,主没有阻挡弟兄姐妹们来这儿,刚才,还有括苍山那边几个弟兄赶了两天的路,到了村里。主,一定是要我们蹚一条新路了。
(阿婆转身看着夜色笼罩的雁荡山,大家也一起望着山的方向。)
阿婆——这条路,很险,可一定能让大家立得更高,看得更宽!这条路,很远,可一定离主更近。弟兄姐妹们,往山顶上去吧!
山雁:对!往山顶上去!
薛云:上雁荡山顶!
阿磕:上……上!!
壬水伯:嗯,只有这样了。不过,还要周详些,云在山头雨,现在,山上云很重,真要刮风下雨啊,这么多弟兄姐妹远道来,不少没带蓑衣,怎么办?
薛云:我还藏着两大包油布呢,剪成一块块,够大家遮风挡雨凑和一下的。
壬水伯:你发财啦,哪来那么多油布?
山雁:阿伯你不知道他吗,他脑筋多着呢。
阿磕:……能搞资……资本主义。
薛云:(拍了阿磕一下)阿伯,这些年我用偷着种的粮,和各家阿嫂换土布,抹上桐油晒的,原准备风声小了拿到城里去卖。
壬水伯:嗳呀……只好先急用了。
薛云:主要用,我蒙恩了!
壬水伯:还有,刚才那公社人说,一片岩的绳索叫他砍了,往山上去一定要走一片岩,那两边都是山崖,没绳索太危险了。
阿磕:(拍着胸膛站出来)我……我去!阿伯,我有……有好绳子!
薛云:阿伯,一片岩那儿阿磕最熟,叫他带上几个弟兄,重新扎好绳索,还来得及。
阿婆:阿磕,脚行吗?
阿磕:(眉开眼笑的)我蒙福了!阿婆,不疼了!嘻嘻嘻嘻……
壬水伯:那快去!
(阿磕立刻和山雁对击了一下手掌,向村里跑去。)
壬水伯:还有阿云,过了一片岩,我们奔哪个山头好?
薜云:(沉思片刻)上朝天尖吧!
任水伯:朝天尖?太高了,路上都要二三个时辰!
薛云:阿伯,阿婆,那儿是高,不过今天的事,我看只有上那儿才合适,去年我在那儿采药,转进了一个大山洞,那洞真大呀,足够一两千个人在里面的,冬暖夏凉,今晚要是下雨,咱们可以在那里。
山雁:(兴奋地插嘴)阿云哥带我去过那儿,到那个洞的路可难找了。阿云背着一袋粗糠一路撒着,回来才没迷路。陌生人到了那也找不着。
薛云:那大石洞里面,有一个石洞天窗从那儿爬出去,就到了山顶那块大草地。
阿婆:嗯,那草地我年青时去过,三面都是树林子——
山雁——还有一个大水潭——
阿婆——在那儿敬拜主最好了。
薛云:不下雨的时候,我们就从石洞天窗爬上山顶聚会!
山雁:(拍手喝彩着)好啊感谢主!
薛云:路是远多了,可那样才平安稳妥。
壬水伯:(边点头边问)林嫂你看呢?
阿婆:行,就让阿云带着去那里吧,大山里头数他最熟。
山雁——阿婆我也熟悉,阿云去过的地方他带我都去过!
壬水伯——不行山雁,还得有人在这儿为大家守望,这上千弟兄姐妹三天聚会,一点不能差错啊,有什么事可以往山上传消息。你阿婆腿脚不行上不了山,你得陪着你阿婆守在这儿。
山雁沮丧地把头一低,薛云赶快过来安慰她——
薛云:好了好了山雁,后天上午我下来替你,你再上去,咱俩山上这儿一人一半,行了吧。
(山雁立刻笑了,也和薛云击掌为证
壬水伯:阿云,你和山雁在这儿守着,我和林嫂回村里,就这么赶快安排。
薛云: 嗳。
(壬水伯和阿婆匆匆向村里走去,灯渐渐全熄,音乐声略提高。音乐声中,掺杂着竹排逆水而来溅起的水声,众多的脚步声自舞台左侧由远而近纷纷而来,黑暗中,不断传来薛云,山雁与来人们的彼此问答声——
     “阿云山雁,主内平安,
      “平安,上来喝碗汤吧。
      “不了不了,阿婆呢?
      “在村里。
      “我们进村了。
      “嗳主内平安,姐妹们。
      “主内平安,歇歇脚再走。
      “山雁,阿婆呢?
      “进村去了。
      “那我们进村去吧。
      
此反复二三次,然后渐渐平静下来,舞台灯光重又亮起。薛云蹲在舞台中央修理着长凳,山雁则仍在舞台左侧瞭望着。
音乐变弱,小孙从村子方向匆匆跑来,并回头张望着,有些尴尬的样子。)
薛云:嗳,干嘛偷了人家东西似的。
孙:噢大哥……,我们村里好些人也来了,我……我不好意思让他们看见。
山雁:(闻声赶忙跑回来)阿云,别忘了一只羊
:(表情还有些不自然地拍拍小孙的肩膀)凳子修好了,坐坐。
山雁:刚才我找你,你跑哪儿去了?
:(不由深深叹了口气)唉,我,我在参加他们的(突然低下头,轻轻吐出两个字)——祷告。
山雁:(惊喜地)参加谁的祷告?
孙:唉,你们村好多人,都在下午着过火刚收拾干净的地方,跪着祷告呢。
薛云:你知道他们在为谁祷告吗?
孙:知道,他们为我、滕队长、所有逼迫他们的人,还为,所有卷到文革中去的人,祷告。
  (他突然感情激动难耐地用双手抱住头。)
孙:……我受不了,我就……我就跪下跟他们一起祷告了。
(音乐提高,薛云和山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片刻后,还是小孙猛地把自己衣袖的红卫兵袖章扯了下来跑进路亭塞进炉膛里,然后回到薛云和山雁面前——
孙:山雁,阿云哥,我不干了!在这山里一辈子出不去,一辈子种田做粉干,我也不做良心喂狗的事了!
(山雁高兴地拉起小孙的手,薛云则沉思着没有反应。音乐再度提高,令小孙与山雁都感到有些突兀地,薛云突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薛云:小孙,你听说过山雁阿婆的事吗?
孙:当然听到过一点儿,山里人人都知道阿婆。不过……以前我不关心……自己家乡的事,……不大清楚。(音乐加强)
薛云:我也是听村里长辈说的。阿婆她爹娘死的时候,她不到十岁,还带着弟弟。她小小年纪,就是全村最勤快的人了,到处帮工,干活,从早到晚,一年到头,没有歇着的时候。没有帮工的活了,就跑到下村、山外做佣人,往山上跑采山货,大山里的许多事情,我都是向她打听学会的。就这样,千辛万苦,她把弟弟带大成了家,她才嫁到山外面一个村子里。又是不到十年,碰到了日本人侵略中国,飞机扔炸弹毁了她的家,只有她带着八岁的儿子活下来,回到村里,那时候我们村里还没有基督徒,家家户户忌讳寡妇孤儿,觉得不吉利,不久,她就有点疯疯癫癫,日子眼看着过不下去了。小孙,你看这事多像你们语文课本里的——
孙:……祥林嫂!
薛云:是啊!所以我也喜欢看鲁迅的书呢。我看鲁迅写的《祝福》就想,怎么这么巧呢,……
孙:农村里,这种事情太多了。
薛:可是,祥林嫂最后,问过鲁迅人死了以后,到底有没有灵魂?鲁迅不能回答,只能看着她毁灭在风雪里。我们的好阿婆,她那时也快不行了。这时,感谢主,她弟弟赶回来了。她的弟弟在外面已经听了福音,成了基督徒。他回来了,把福音传给了阿婆。阿婆得救了。然后这几十年里,她一边种地,一边帮着她弟弟——我们的老牧师传福音,办教会,识字,读圣经……你看看现在山雁的阿婆,我们大家的好阿婆……她就是得救的祥林嫂啊!
山雁:还有得救的阿Q,得救的闰土……
(音乐变强,小孙站了起来,三个人都沉浸激动在这异象中。)
薛云:所以小孙,咱们在山里光是一个不怕种地的决心,还是悬哪!哪一天,日子可能真的就是没法过了,真的像祥林嫂,当年的阿婆,走投无路了。农村里,这样的事还见得少吗?光我们自己救不了自己,光靠人救不了人。外面的许多事儿,文化大革命的事儿,开头都要靠人救人,结果救成那样,打成那样,杀成那样。我们得靠主来救,你得靠主,才能像个人样活下去。
孙:(又忧郁着犹豫着)信主的事,我还在想……唉,农民的命真苦啊。
薛:苦,是苦。城里人说得好听,农民光荣。其实,人人知道,乡下人没钱,没劳保,没户口,过日子杂七杂八几十种票啊券啊,样样没有,好像地头的野草。可是,我们自己要有志气。靠主,就有我们自个儿的活法。好好活着!就说我们雁荡山,你看看我们山里。生这儿我都不觉得,可来一个客人听一个说这儿好,那个孔老师说,这里的景致,在古代就有名。原来,主是让我们生在仙景里呢!就讲实实在在过日子的事吧,我听山雁讲你小子没出息,从来不肯往大山里头跑,你啊你,你可真是有恩不报,有福不知啊!(薛说着说着又有些生起气来,山雁便踩了他一脚,他嗳呦叫了一声,看了眼山雁便用手把自己的脸抹了一把然后继续)什么时候你跟我往咱们这雁荡大山里去转几天,山里那吃的、住的、用的,只要人勤快,什么都有啊,然后,咱们从雁荡山北头绕过去,就上了括苍山,那一座座山一道道水,产多少宝啊!就是冒点险,只要别像阿磕似的,被人当资本主义抓了,那和城里人换钱换票证的东西多了去了。其实,就说鼻子底下,你家的粉干就是好东西啊!
(山雁拍着手大笑起来,小孙忙摇着手——
孙:阿云哥你别说这个!
薛:怎地?就是好东西嘛,那年我去杭州,买了你家的粉干当礼物,杭州人都说西湖哪家饭店也没吃过这么好的粉干,什么时候,咱俩合伙,你做,我拿出去卖!
(山雁又大笑起来,小孙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孙:我爹娘的粉干是做得不错,可阿云哥,我真的是喜欢读书啊!
薛云:那就读啊。哪怕现在停课了,你也得像山雁、跟我一样,别耽误了,自学嘛!我家穷,我只读到小学毕业,只好自学到现在。
山雁:阿云哥把高中的课都自学完了,接下来就要学大学课本了呢。现在来了个孔老师,他答应给我们上课呢!
:(激动地)真的?!
薛:还有更要紧的课呢。我买了个半导体收音机,费了我吃奶的力气呢。我跟山雁,在听空中神学院的课,今天,感谢主,又有了圣经,我想好了,今冬明春,再多采点山货,多挣点钱,买一台油印机,小孙,你会刻蜡纸吗?
孙:会,红卫兵要刻蜡纸印传单的。
薛:你教我!我们刻蜡纸自己油印圣经!这是我们教会最要紧的事。
孙:阿云哥,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我喜欢读书,向往的其实是城里的文化呀——小学五年级时候,我到上海亲戚家去过,从那以后,做梦,我想的都是那些电影院、剧场、图书馆、博物馆。我在这里把书读得再好,我们雁荡山再美,也没有那些啊。最多,盼啊盼,盼三四个月,来个电影放映队,看两场露天电影!
薛云:(急得就地转了二圈)你说这个,你说这个!——好好,今天我就为你小子兜底翻了把我的计划全告诉你。你可要知道,这计划,我都不敢告诉阿婆老牧师,怕他们说我太野。除了我媳妇,我只给山雁说过——
(看到小孙一副急切等待他讲述的样子,山雁得意地对小孙讲——
山雁——你听说,听他说!
薛云:你以为,我窝在这里不想出去?嘿,想!我比你想得还厉害!我们一代又一代温州人本来就走遍了世界!你是想去杭州啊,上海啊,北京啊……
孙:那还不够啊?那已经是在做梦了!
薛云:没出息!除了那些地方,我还想去看巴黎伦敦的博物馆,柏林纽约的剧场,还要去耶路撒冷去罗马朝圣呢!这才算有出息,你那算什么大出息!
(小孙听得目瞪口呆天昏地暗一般,张了张嘴,却一句也说不上来。山雁则孩子般大笑着鼓起掌来!薛云得意洋洋地继续着——
薛云——但是,注意了,但是——走遍全世界后,我还是要回来的,世界上再好的地方,也留不住我,我一定要回到雁荡山,回到这家乡!
山雁:我也是!我也是!
薛云:不仅我自己要回来——
山雁:(淘气地插嘴)——还有阿嫂和你孩子都要回来!
(说完山雁又淘气地大笑起来)
薛云:(也笑着继续说)——而且,我还要邀请全世界各地结识的好朋友也来这里,看看这里的风景,听听我们讲这里的故事,今天的故事!还要好好建设这里,盖最漂亮的山村教堂,建雁荡山博物馆,还要建山村剧场就演我们今天的事。
:(如梦初醒一般)阿云哥,你太能……想了!那怎么可能呢?
:(指着自己衣服上的补丁)看看眼下,一点不错,是不可能。可是,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自由!
孙:自由?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可能自由
薛云:(遐想着)下午着火的棚边上,那个仓库,以前是我们村的教堂。教堂门口挂着一截粗竹筒,上面刻着字。公社来封教堂那天,我把那截竹筒藏了起来。小时候,我不懂刻在那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慢慢懂了。
孙:刻的什么?
薛:是主耶稣讲过的一句话,还是翻译成古汉语的,那句话是——“真理使尔自由!
真理使尔自由?
薛: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句圣言,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都可以获得的一种自由,最重要的自由——只要你愿意接受真理!这就是得救后的自由,蒙恩的自由,心的自由。然后,然后,别的事情自然而然地,会一件件,慢慢地,变成可能。
:(一个字一个字仿佛要把它们吸入肺腑一般,深深地读着)——“————使——————由!
(音乐声响起,灯光渐渐全部熄灭。黑暗中,我们重新听到左侧由远而近的竹排击水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然后是薛云、山雁和一群赶来的人群的彼此问候答声,应答的台词与本幕开始时相似。  脚步声渐渐向村子方向而去,舞台上的那盏马灯重又亮起,音乐声渐弱。同时孔丙辰兴冲冲地走上舞台,舞台上,小孙正在路亭里喝水,山雁和薛云在修补渔篓。)
孔:山雁,嗳,这位大哥,感慨啊!实在令吾等感慨万分!你们村子里啊,现在是家家户户坐满了四面八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亲亲热热,热热闹闹,真是兄弟姐妹啊!不不!外头搞文革,兄弟姐妹间都是分成了几派你斗我攻,你们这儿才是名副其实的兄弟姐妹啊!没想到,我在这深山老林远村僻壤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壬水伯在清点人数,已经到了一千一百人了!要不是我亲身经历,打死我都不会相信的,公元1967年底,文化大革命的第二个年头,有一千二百多个基督徒要登上海拔一千多米的雁荡山顶聚会三天三夜,过平安夜,过圣诞节!啊呀! 啊呀!
山雁:(看到孔手舞足蹈,滔滔不绝的样子,担心地问)孔老师,你喝酒了吗?
(孔似乎没有听到山雁的询问,已经再次吟起那首古诗,只不过这次,他摇头晃脑,感情热烈,声音洪亮清澈——

山中何所有,
岭上多白云,
(念到白云二字,他意味深刻地手指着山雁、薛云,使他们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只可自怡悦,
不堪持赠君。

    (这时小孙从路亭端来一碗姜汤正走到忘乎所以的孔面前——
孙:老师你喝碗姜汤。
(孔吓了一跳,躲闪了几步然后惊恐地看着小孙,山雁与薛云笑了起来。)
薛云:孔老师放心喝吧,他不会在汤里下药的。
(孔忐忑不安地盯视着笑容可掬的小孙,在山雁嬉笑淘气的推动下,接过碗慢慢喝下了这碗姜汤,然后又忘乎所以地继续议论着——
孔:羞愧啊羞愧!中华滔滔书生,所谓知识分子,一向自诩为民族精英,华夏之魂,可现在,几个还能头脑清醒慈悲众生?若余几人,也早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焉能救人?真正罪过的是,那一代代红卫兵、文攻武卫是地里冒出来的吗?天上掉下来的吗?非也!他们是在下这类知识分子兢兢业业诚惶诚恐教育出来的!我现在才明白了——鲁迅所言,中华文化本根,乃敬天礼地,崇爱溥博,然近世以降,是性日薄,泊夫今,乃仅见诸古人之记录,与气禀未失之农夫;求之于士大夫,戛戛乎难得矣。至少现在,文革的今天,中华良心,华夏之魂,就在这里,在这里!
薛云:老师,我非得好好跟你学文化!你讲的,我有一半听不懂!不过,我也听懂了一半,老师,我们这儿的事,有那么了不起吗?你太夸张了吧。
孔:不夸张,毫不夸张。不仅如此,它还有世界意义呢,——许多到处是教堂的国家,现在许多人离开教堂,不少人还对中国的文革心向神往,你们却在这里信仰基督,聚会祷告!实在是太矛盾了!太复杂了,太奥秘了!将来总有一天,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向世界证明:1967年,中国,不仅有文革,还有这样的信仰!不仅有派别武斗,还有这样的乡村教会团聚!不仅有红卫兵、造反派,还有这样的青年基督徒。有意义,太有意义了!!
薛云:啊呀,我们从没有想过这些,做梦都不会想到!
孙: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嘛。
(山雁和孔老师笑起来。)
:(也笑着)看来你小孙也是有道理的,今后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去外面见识见识世界,至少回过头来,可以看清我们自己的庐山真面目了!
(大家都开心地大笑起来。山风响起,然后,从山头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  脚步声从村子方向由远而近急急而来。阿婆和壬水伯一起匆匆走上舞台,阿磕肩挎一大圈绳子紧随其后。)
壬水伯:阿云,事办好吗?
薛云:阿伯,都准备好了!
壬水伯:阿磕把一片岩那儿的绳索系结实了,可以出发了!
(话音刚落,一个三十多岁,胸前挂着十字架的妇女从舞台左侧匆匆赶到。)
山雁:玛丽亚阿姨,你怎么来了?壬水伯,阿婆,这是玛丽亚阿姨,我跟你们说过的,我们学校的总务老师。舅公公他们关在学校,一直是阿姨在偷偷照顾他们的。
玛丽亚:阿婆,阿伯。
阿婆:姐妹,辛苦你了。
壬水伯:老牧师他们怎么样了?
玛丽亚:他们还好。傍晚,公社文攻武卫的人大部份被调到温州参加武斗去了,只剩下几个人在镇上、各个村来回巡查。这么着,我得机会把饭菜送进去,他们吃上饭了。
(大家纷纷高兴地叹息着:太好了!”“感谢主!
玛丽亚:老牧师要我告诉你们,坚持聚会。今晚上,他们要一起通宵敬拜,为你们祷告。
阿婆:姐妹你来是——
玛丽亚:阿婆是这样的,我们老神父关在学校里,我们几个天主教友不能望弥撒了。老神父叫我们和你们一起过平安夜圣诞节,老牧师也同意了,不知道你们——方便不?
阿婆:当然欢迎。
壬水伯:欢迎欢迎。
玛丽亚:那我去把教友们叫上来?
阿婆:当然。山雁你一起过去,帮他们马上准备一下。
山雁:!
(山雁与玛丽亚匆匆向左侧走去。同时雁荡山顶传来了更加响亮的雷声,山风呼啸着。更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纷至沓来。
——如条件允许,最好有一批群众演员扮演当年的乡村教会农民信徒穿着补丁衣裤进剧场汇聚在观众席后面至观众席两侧,从而把整个剧场所有观众全部包围在至此的剧情气氛中。如果条件不许可,至少应事先在剧场后部设有一个专用音箱,此时应从这剧场后面播放纷至沓来的人声脚步声。)

:(跑到阿婆面前)阿婆、阿伯,我也想上山!我要认罪悔改,做一个基督徒!
(阿婆喜出望外地一把拉过小孙,像母亲一样地把小孙拉在身边抚着他的头)
壬水伯:行行当然行。感谢主,明天你在山上受洗!
孔:阿婆我也想跟你们一起去!说实话,我还是不大懂你们的信仰吧。我想先不要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先亲身感受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
(阿婆点头微笑着,同时——
壬水伯:可以可以。阿磕啊,等会儿在路上,你照应着孔老师。
阿磕:嗳!
(壬水伯先是对着舞台上的人们举起一只手示意――
壬水伯:弟兄姐妹们,静一静。
(然后,他又转身面对全场观众更响亮地说——
壬水伯:全体弟兄姐妹们,安静一下。
(与此同时,山雁与玛丽亚悄悄地回到了舞台,和舞台上的其他人一起排成一列站到壬水伯身后面对着观众。音乐停止)
壬水伯:我们马上要出发了,路上大概要走二三个时辰。大风、雷雨也要到了。大伙儿听着——
第一:不要打火把,不要用手电。
第二:没带蓑衣的弟兄姐妹都到我们村薛云弟兄那儿取一块油布用绳子包在身上挡雨。
第三:山高路远,上路时候,薛云弟兄走在最前面带路,我们村的其它弟兄姐妹们分在你们中间照应着,阿磕弟兄走在最后面,从薛云弟兄到阿磕弟兄连着一根大绳子,每个人都要紧拉着这绳子,一个跟一个走。一路上别说话,都听着薛云弟兄在前头喊话提醒大家!
(然后,壬水伯转身走到阿婆面前——

壬水伯:林嫂,我们平安到了山顶上,就点马灯划个圈给你们报个信。
阿婆:嗳,这样我们才放心。还有,平安夜聚会开始了,也这么着给我们一个信,我们在山下和你们一起敬拜。
壬水伯:!(然后他转身面对观众)弟兄姐妹们,我们阿婆年纪大了,不能带大家上山了,阿婆在这替我们守望平安、为大家祷告。现在,上山前,让阿婆带领我们大家向主祷告!
(音乐声响起。阿婆走到台前,抬头向天,双手合十,然后面对全场观众,舞台上的其它人也都跨前一步,双后合十。阿婆带领祷告时,台上台下演员应该带领全场观众进入真实的共同祷告场景中,例如要带头不时以阿门等吁应。)
阿婆:主啊,我们的天父,感谢赞美你,你的这么多儿女不分教会、不问教派蒙恩得福,互相扶助,走近平安夜、圣诞节,来到你面前。经上说:谁能登耶和华的山?谁能站在他的圣所?就是手洁心清,不向虚妄,起誓不怀诡诈的人。因此,在弟兄姐妹们出发前,求你赦免我们每个人知道了的和还不知道的过犯,洁净我们每个生命,教大伙儿只有手洁心清,只有感恩和赞美。求你一路保守和带领众弟兄姐妹们走好这条远道。我们这么走,好像是迫于属世的凶恶,其实是因着你庄严的洁净;我们这么走,好像是经历人间的患难,其实更有着你美好的祝福。本来,我们是这世界的煤,深埋在大地深处,由人踩踏,没人在乎。你把我们从大地深处救赎出来,你要把我们带到世界的高处,燃烧发光,主啊,只有你的爱才能战胜这个世界没完没了的罪恶、仇恨、纷争、麻木、疯狂。只有你的爱,才能把我们带到天国、永生!你的爱就是我们的道路,我们的真理。我们的生命!主啊,今天晚上,从我们雁荡山到括苍山,从洞宫山到鹫峰山,这几百里山里山外,还有许许多多弟兄姐妹的大大小小的许多聚会,求你在这夜晚保守你所有的儿女和他们的聚会。荣耀归于神,平安归于他所喜悦的人。求主带领。这样的祷告是奉主耶稣基督的圣名,阿门!
舞台上下的全体演员:——阿门!
壬水伯:弟兄姐妹们,我们出发吧。
舞台上下的全体演员:——出发,出发!
(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田园》第四章《暴风雨》音乐起,灯光渐渐变暗。玛利亚与阿婆山雁解释着什么,然后玛利亚留下,站到阿婆山雁一边)
阿婆、山雁和玛丽亚站在路亭前向大家挥手告别,
阿磕取下挎在身上的长绳索,把绳子一头交给薛云,薛云将绳子一端绑在自已腰上。壬水伯接过从舞台右侧递过来的一个竹制十字架,一手扛着十字架站到薛云身后,一手抓住那根绳子。然后小孙、孔老师、阿磕——抓住那根绳子。
音乐声强烈行进着,舞台灯光全灭,风雨声大作,但不落幕。

第五场:夜路上

(紧接着第四幕。音乐强烈持续着。约一分钟后,音乐声稍弱,舞台上传出清晰的幕后音——
幕后音:当年,一千多位弟兄姐妹就这样冒着风雨雷电走上了朝圣之路。观众朋友们弟兄姐妹们,如果你愿意,请想像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现在我们邀请你们也和他们一样手拉着手,从第一排右面开始,一排接一排地走上舞台、走过舞台——仿佛走过长长的山路,穿过深深的山谷,翻过陡峭的山岩,走向高高的山巅!成为这为主所作的美好历史见证行列中的一员!
(在此之前,应由舞台下的群众演员在每一排座位右侧作好准备。此幕后音的召唤结束,就应由第一排座右端的群众演员立即邀请第一排右起的观众一个一个手拉手上台,而第二排、第三排……也如此由舞台下的群众演员带领一排紧跟一排,一个手拉着一个连绵不断地上台,鱼贯穿过舞台。
     如此经过舞台的观众,仍由群众演员带领一排又一排井然有序回到自已座位。
在这过程中,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第四乐章必须持续反复强烈行进着,舞台上不时发出闪电的瞬间强光,并不时穿插着薛云从舞台左侧传来的大声呼叫:
注意,这儿路滑,一个跟一个,看着脚下,走慢点!
小心了,现走经过一段溪水,脚步稳住啰!
现在每个人集中心思,要过一片岩了!手要抓住右侧的粗缆绳!
现在开始上山道,挨着树林边走,一个跟一个!
这有块大石头,往旁边绕着走,一个跟一个!……”
直到最后一排观众从舞台下来,这一乐章的乐声才渐渐地减弱,然后消失。
贝多芬第六交响曲第五乐章的音乐紧接着美丽响亮地升起。)

第六场:夜半

(一轮硕大明亮的月亮出现在雁荡山峰上方,满天星斗渐渐缀满了墨蓝色的夜空,然后,皎洁的月光撒在舞台上。阿婆、山雁与玛丽亚背对着观众,遥望着雁荡山顶,翘首等待着。片刻,山顶射来一颗灯光。那灯光慢慢地划出了一个圆孤。三个人欢呼起来——
山雁:到了,他们平安到山上了。
阿婆:感谢主!
玛丽亚:(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感谢主!
(三个人转身快乐地在路亭前的长凳上坐下。)
山雁:阿婆、阿姨,刚才天黑下来的时候,我心里急得冒烟,我抱怨说,主啊主啊,今天我们遭的难处实在太多了。现在我知道了,为义受逼迫的人有福了
(阿婆微笑着点了点头)
玛丽亚:跟主走苦路,是他给我们的恩宠!
阿婆:他给我们的恩典!
(俩人不禁相视笑了。)
山雁:将来,要是像阿云哥讲得那样,我们能到外面世界去,我想到许多地方过平安夜圣诞节,杭州、上海、北京、香港、莫斯科、维也纳、旧金山……
阿婆:那时候,我在主的身边,在天上,只好拼命往下看、满世界地找——我孙女,今天又跑那儿过节去了?
(玛丽亚又笑了起来,山雁则扑到奶奶的怀里悲欣交集)
山雁:走遍世界了,最后,我也像阿婆一样,头发白了,成了阿婆……
(阿婆大笑起来)
山雁:——还会记住,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平安夜,——今天在家乡雁荡山的平安夜!
(音乐声强烈回旋着,三个人彼此手握手,遥望明月、星河和雁荡山在夜色中紫黛色的雄伟身影,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一二分钟后,音乐声变弱。)
玛丽亚:阿婆,我还有点担心——这个世界上,总是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将来,像山雁讲的那么多年以后,那时的弟兄姐妹,还会知道,我们曾经渡过怎么的平安夜吗?现在是1967年,要是到了1987年,2007年,****年(*用该次演出所在年的年份),中国、世界发生了很大变化,那时的基督徒,要是说给他们听,有过这样的平安夜,他们难以想象无法理解,那怎么办?
山雁:啊?会有那样的事吗?
(阿婆神色渐渐凝重地站了起来,目光苍茫地望着观众席仿佛遥望着将来的异象,然后深深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阿婆:唉,姐妹,你想得远、问得好呀!山雁啊,可能、完会可能有那样的事。
(山雁和玛丽亚也站了起来,和阿婆一起,目光苍茫地望着观众席,遥望着将来——
阿婆:不光那样,我还担心——今天,我们谦卑、温柔、和睦、为主作了美好见证,可明天,世界上许多人、我们许多弟兄姐妹,还在贫穷饥饿哀哭患难中,可是另一部分弟兄姐妹富足了、饱足了、嬉笑了、被称赞了,他们反而不能像今天这样,跟着主,攀登那么高的山,帮助那么多的人,牵挂那么大的世界,他们……有祸了。(阿婆一下子说不下去了,焦虑地凝视前方。)
山雁:(大惊失色)阿婆你真……看到了那种异象?
(阿婆仍凝视着远方,轻轻点了点头。)
山雁:(惊惧地)那……那可怎么办?
阿婆:(深深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山雁)就像生命树一样,扎根在地上,和今天一样,祷告、交托主,悔改、跟从主。主说:我的恩典够你用,因为我的能力是在人的软弱上显得完全。
(音乐声提高。三个人都略略地低头沉思着。玛丽亚抬头向山上张望,正好看见山顶又亮起了一束灯光。)
玛丽亚:快看,山顶上又亮灯了!
(阿婆与山雁也回头向山顶遥望。山顶上的那颗灯光慢慢地划出圆孤。音乐声渐渐消失。)
阿婆:(低低地,似乎发自肮腑深处地)唉,平安夜敬拜开始了。
(然后,阿婆、山雁、玛丽亚一起缓步走向舞台前方,面对全体观众。)
阿婆:(以她最响亮的声音,庄重徐缓地)平字夜的敬拜开始了!(声音稍稍放低)山雁,带领我们大家唱《平安夜》吧!
山雁:嗯!
(乐队演奏的《平安夜》音乐声轻轻地响起。观众席的灯光渐渐地全部亮起,山雁跨前一步。乐队演奏第一遍后,山雁立刻举起双手,在她的指挥动作中,合唱团虔诚辽阔的《平安夜》歌声在剧场辉煌响起——山雁与阿婆、玛丽亚与全场观众共同随着合唱团高唱《平安夜》:
平安夜,圣善夜,万暗中,光华射。照着圣母也照着圣婴,多少慈祥也多少天真,静享天赐安眠,静享天赐安眠。
平安夜,圣善夜,牧羊人,在旷野。突然看见了天上光华,听见天军唱哈里路亚,救主今夜降生,救主今夜降生!
平安夜,圣善夜,神子爱,光皎洁,救赎宏恩的黎明来到,圣容发出来荣光普照,耶稣我主降生,耶稣我主降生。
阿门——
当《平安夜》唱到第三段歌词时,大幕开始缓缓合拢,直到最后一句歌词唱完,大幕才正好完全合拢。)

全剧终


[1] 作者建议采用伯姆指挥柏林爱乐交响乐团1955年版《庄严弥撒》(DG公司版A09848单声道)
[2] CD第二张曲目 3
[3] CD第二张曲目 4
[4] 全剧中,阿婆经常有这种无言的系列动作,后略为阿婆默祷
[5] 伯姆-柏林交响乐团版第二张第四段
[6] 伯姆版 贝多芬《庄严弥撒》第二张 第四段
[7] 伯姆版CD第二张曲目3
[8] 伯姆版cd第一张 曲目3
[9] 伯姆版cd第一张 曲目13
[10] 伯姆版CD第二张第五到六段
[11] 伯姆版CD第二张 曲目1至曲目4

作者为基督徒作家,上海马槽文化创办人
作品刊载于《中国教会》首期特刊(201012月出版)